桂嬷嬷这段话让宁云蓁和卫迟二人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卫迟转眸,给躺着的冯氏掖了掖身上的被子,眸里漾开极深的怅惘,藏在袖中的手也收紧了些许。
今日本该是极高兴的日子,可乍一重逢就得知她病得这样的重,他还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待听到最后一句,他心口一紧,下意识掀眼问道:“嬷嬷口中所说的仇人...不知是谁?”
他原本以为说的是当今的皇室,可她言辞间分明又说那人如今尚且活在这皇陵里,这可就让他更加无从分辨了。
这处魏陵,有太多出乎他意料的地方了。
他偏头去看宁云蓁的神色,见她亦如自己一般,面色既好奇又凝重,可见两人是想到了一处去。
桂嬷嬷似乎却不想刚见面就将这些事都悉数讲与他听,脸上现出一抹懊恼的神色,顿了顿道:“这事,也等夫人醒了再和小公子说吧。”
如今夫人和小公子已经见了面,这重逢的日子不该在第一日就将气氛弄得如此沉重,刚才是她一时多言了,有些事还是慢慢再告诉他比较好。
卫迟也不强求,知晓他们还有的时间叙话,便坐在榻边长久地沉默下来。
有月光透漏过斑驳古旧的槅窗,而后是风过院中树叶沙沙作响的响动,除此之外便再没旁的动静了。
宁云蓁同样坐在榻边的墩子上,目光落到了冯氏的脸上。
方才桂嬷嬷前头说的那两句话,她实在是有些能理解的。
她于晋朝皇室中长大,却并非没有听过冯后这个人物。
那是比她如今的母后还要坚韧刚强的女子,即便经历了这样多的变故,其他亲人也都已不在世了,唯有一个远在京城尚能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儿子,她没有畏生,即便遭受了疾病的困苦,也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她心中挂念着卫迟,却迟迟没有去探望,也并非是她不想。
正如桂嬷嬷所说,除了身子不便外,她亦不想因为自己突兀地出现,而打乱了卫迟平静安逸的生活。
她又想到她和卫迟刚到这院子里的时候,桂嬷嬷听到他们的来处是京城时,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来。
就如卫迟在来的路上心里会紧张不安,冯后对京城的情绪只怕更为复杂吧。
几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各自心事的关头,气氛难免就有些微妙起来。
桂嬷嬷不愿将气氛弄成这样,心中知道多少是因为自己先前那段话的缘故,便有心找补回来。
她掩去了脸上悲伤的神色,转为一团和气地看着卫迟道:“小公子这眉眼,和夫人长得是极为相似的。”
宁云蓁亦是深以为然,这点她方才就发现了。
两人那双凤目生得太过漂亮也太过相似,好似天生就会说话一般。
宁云蓁前世第一回遇见卫迟时,就是被他这双眼给吸引了。
卫迟弯起唇角笑得亦是有一分愉悦,只喃喃道:“是么?”
他想到在卫家书房看到的那幅画,比起燕祁,他的确是更像冯氏多些的。
早先进宫面圣的那几次,卫敞还生怕他的长相被宁渊瞧见了心中生疑,哪知宁渊根本就没往那处去想,反倒是他们草木皆兵了。
从前冯后久居深宫里,宁渊为朝官的时候怕是也没见过几次吧。
桂嬷嬷脸上笑意愈浓,听了他的喃喃更加点了点头,道:“从前圣...魏帝在世的时候,就总说咱们娘娘这双眼生得最是好看也极具灵气,小公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难怪刚才娘娘见了您的相貌就心生揣测了。”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先恍惚了一瞬。
她有多久没有说过娘娘这个称呼了?
远离了京城,在这皇陵里的宅子住着,冯氏便只让她称呼作夫人,以此来掩人口舌。
眼见她说两句话又要陷入到回忆里,卫迟便有意拐了话茬:“不知嬷嬷对于从前的事可还记得多少?我想同您打听个人。”
桂嬷嬷收敛起神色,缓声道:“小公子想问便问就是了。”
如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她大抵都是记得的,毕竟这二十年来忙碌的时辰实在不算多,剩下的时间也基本都在回忆往事了。
卫迟稍稍迟疑了一下,问道:“嬷嬷可听过陆洵这个人?”
桂嬷嬷神色有些茫然,纳闷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宫里没有这号人物,小公子可否说的更详细些?”
卫迟拍了拍额,神色有些懊恼:“瞧我,那人若是想活下来,定是要改名换姓的才是。”
他想到自己的一手丹青尚还算可以,便预备回头画了幅画再来询问吧。
正在这个关头,三人耳边都听到了一阵极短促的哨音。
宁云蓁这段时间都跟在卫迟边上,早已知道这是云鹤等人用来和他接头的讯号,这会便有些高兴道:“是不是云鹤他们来了?”
卫迟率先站起身,也是有些高兴的样子,道:“我去外头瞧瞧。”
过了片刻,宁云蓁就见卫迟带着云鹤和傅洗尘走进了屋中,身后还跟着那个半大少年,他半边身子都罩在了一袭灰袍之下,看不清楚面容。
桂嬷嬷见了他,当即拔高音调道:“六子?”
“嬷嬷!这两个人逮着我不放,好生凶蛮!”
那半大少年掀了兜帽,露出一张圆脸圆眼来,只肤色有些暗沉发黄,更为醒目的是他左边眉间有一道疤,给这少年平平的五官添了一抹煞气。
分明是很瘦小的身形,可是卫迟知道,这少年能被云鹤和傅洗尘二人寻觅这般久,身上也是有些不容小觑的底子在的。
两人身后,云鹤搡了搡头,傅洗尘也是梗了梗,齐齐偏过脸望着卫迟和宁云蓁二人,神情显出一分似乎商量好的委屈来。
宁云蓁咳了咳,道:“都是误会,他们没有伤到你吧?”
这话自然是对那少年说的,那少年忿忿地看了她一眼,将脸埋到桂嬷嬷怀里不说话。
“嬷嬷,这位是?”
卫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猜想这少年和冯氏的关系,见安静下来就连忙开口问道。
桂嬷嬷眼中出现几分怜惜,含着笑道:“这少年是老奴和夫人误打误撞遇见的,他是宣州城太守的一个外室所出,自幼在这附近山上长大,可怜他娘亲去世的早,那太守的家里人又容不下他,引得他小小年纪就要落草为寇,一次意外夫人救了他之后,他便跟在夫人身边说要报答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