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月亮隐去。
营帐里,卫迟静静地躺着,耳边听得宁云蓁左右翻腾,他默了默,伸出长臂将她拢在了怀里。
“睡不着?”他抬手将她散在枕上的乌发拨了拨,压着声音低低问道。
宁云蓁索性抬手抱住他,却没想到身前的男人动作一僵,不由得蹙眉问道:“怎么了?”
两人从前在将军府里,不也是这样抱着睡的么?
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多数是在夜间她无意识抱的,眼下神智清醒却是头一回,卫迟自是十分惊讶,加上下午自己那番思绪,闻着鼻翼间她的馨香,自然是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黑暗里,宁云蓁轻轻的叹了口气,咕哝道:“我是想着事情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
她神思一转,抬手将他箍的更紧了些,突然仰起头愕然道:“你不会准备今夜去那山中吧?”
她猝不及防地抬头,没成想咚的一声撞上了他的下巴。
卫迟当即吃痛着闷哼了一声。
宁云蓁忙伸出手给他揉揉下巴,脸上带着愧疚道:“郎君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怕你夜里出去不安全,这四下都是把守,兴许他们能揪出那人呢,你还是在这里好好睡觉吧。”
卫迟低头,难得打趣道:“我看我还没死在贼人手里,就先被你给撞死了。”
她的头,还挺硬的,这一撞当真是有些疼。
死这一字还没说出来,宁云蓁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竖着柳眉低声斥着他道:“说什么死不死的,郎君得多说点吉利的话才是。”
她的手细腻柔软,带着一点儿她身上的茶花香,卫迟当即呼吸一滞,就见她将手缩了回去,又朝他怀里拱了拱。
卫迟心中不解,也钻进被褥里借着帘缝漏进来的月色细细瞧她神色,就看她似有点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慌了。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我以后不将这字放在嘴边了。”
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她如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宁云蓁只是想起了前世亲眼看见他那副棺柩时的模样,便短暂的回到了那时的心痛里头,一时间痛不可遏,哪里还想理他?
卫迟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只得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可这么一来,受罪的就是他了。
被褥里安静了片刻,半晌后,终于是宁云蓁自己闷得受不住了,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照着他的胳膊掐了他一把。
卫迟倒吸口气,低头瞧她:“掐了就不许生气了。”
宁云蓁默然,半晌又瓮声瓮气地说一句:“郎君,这地上有些硬,我睡不着。”
卫迟半起身,给她身下又垫了一床褥子,无奈道:“好了,现在睡吧。”
他娶的是个宫里头长大的有些娇气的公主,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看她在他面前露出这份娇气,灵动婉转又含着几分高高在上的骄矜,卫迟并不生气,甚至还有几分被使唤的受用。
兴许自己当真是病了。
重新躺下后,果然身下比刚才软和了不少,宁云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却仍旧没有丝毫困意,便继续开口道:“郎君说过会教我骑马的,眼下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原先是说狩猎过后便教她,可无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乱子,自然只得朝后推了。
卫迟抚了抚她的发,低头看她黑白分明的乌眸,顿了顿道:“看明日吧,若是明日再有什么事也只能下回了。”
非他有心敷衍拖延,只是时机特殊,既然是应下的事,他必然会给她做到。
当务之急,还是要揪出背后的凶手才是。
宁云蓁点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不开口,卫迟自然也不会主动扰她睡觉,就在二人睡意朦胧之际,营帐外忽而传出了一声极短促的哨响。
卫迟倏尔睁开了眼,眼中哪有睡意,分明是一派清明。
他缓缓起身披上外袍将要出去,宁云蓁本就睡得不深,见他这般动作便一下清醒过来,伸出手阻拦道:“不行,郎君不可在此时涉险。”
卫迟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她,一绺墨发垂在身侧,声音带着笃定:“云鹤若是没有发现线索,不会以此骨哨传信,我去去就来,你好好睡吧。”
话音落,他便掀帘走了出去,宁云蓁匆匆拿起外裳掀开帘子想要跟上,就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
夜间的山林里唯有月光,风刮过顶上的的枝叶不断地积蓄翻涌,到处都是一片浓重的墨色。
林子里两个身影呈追赶之势,距离却越来越近。
卫迟凝望着身前那道身影,双眸凌厉,毫不犹豫地从腰间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熟练地搭上了弓,扬手一箭就射在了前头那人的腿弯处。
前头的人吃痛一声,动作果然慢了下来,他气喘吁吁的回身,露出的半张脸沁着汗水,滴滴朝下落去。
卫迟用轻功逼近他,冷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在这猎场里放出恶犬又为何派人暗中刺杀于我?”
那人拥着深色的斗篷,似是累极,开口辩解道:“你说的事,我只做了前头一件,后头什么刺杀你的人,与我无关。”
这声音一出,卫迟便在心中笃定他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再细细打量他一眼,他身形十分单薄,方才使的轻功还不错,绝不是崔冶本人,但也很难判断是否是他身边的人。
“那群恶犬的确是我豢养的,我的目的却不是你,而是今上。”
卫迟神色不变,压低声问:“你同圣上有仇怨?你又如何能证明后头那个杀手不是你派来的?”
他不想同他纠结这些事情,还是将他捆了回去细细审问比较好些,便拔出了那柄玄铁长剑,剑身铮然,不等他回答就作势要朝他攻来。
那人温吞一笑,手中不紧不慢地拈出了一个金累丝点翠镶着红宝石的坠子。
坠子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光,卫迟却瞳孔一缩,手中的长剑也在半空中顿住。
今早出门前,宁云蓁耳上戴的,就是这样的坠子。
他霎那间心血沸腾了起来。
“卫公子,你我目的不同,我劝你还是不要为难在下为好,否则公主的性命,在下可就不好担保了。”
对面的人眸色更深,手中轻摇着那个坠子,满意地看着卫迟将剑收入鞘中。
“我放你走,你不要为难于她。”卫迟抿着唇说道,即便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可他还是不想拿宁云蓁的安危同他去冒险。
那人扬唇笑得张狂,将手中坠子抛掷而出,卫迟抬手接过,不防对面一支极细小的袖箭射出,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当即便是一阵痛意。
再抬头去看的时候,那人已在月下没了踪影,唯有四下风掠过树木的沙沙声。
卫迟看一眼手中静躺着的坠子,收拢五指攥紧了掌心。
他不敢再耽搁,忙抬起脚朝转身朝营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