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菡的心性被一磨再磨,她暗淡的眸光与沉寂下的不甘在旁人眼中,尽数是她懂事的象征,甚至高兴于她这番成长,终于能当得起陈家女的名头,日后也能当得起一朝皇后。
她不说话了,觉得说与不说都没了什么意义,自打他们将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开始,她说的话就不会被人听进去。
她只需要一个听话的陈氏女,一个能为陈家带来好处的继后。
她面上近乎绝望的冷漠却是叫嬷嬷心里高兴不已,说话时语调之中都待着满意:“娘娘,其实你今日做的比以前很好了,虽还有脾气,但最起码是在人后发的,不过那荀氏姐妹也不是什么劲敌,等奴婢回头禀报皇后娘娘,自有暗地里惩戒她们的法子,届时娘娘可要好好学学皇后娘娘的手段。”
学什么手段,叫她学如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学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算计了去?
她脑中想到了屈辱的回忆,闭了闭眼自嘲道:“是,姐姐的手段,怕是我学上一辈子也未必能领略皮毛的。”
嬷嬷听出了她话里隐隐的不对来,只能柔声劝:“皇后娘娘是您的亲姐姐,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断然不会害您,她知您心思澄澈,虽会在您登上后位之前将您前路阻碍全部清除,只是攻城艰、守城亦艰,日后若是再有什么阻碍,也得由您亲自踏破才是。”
今日的天又有些不好了,湖面吹过来一阵风,似是叫陈茗菡心底的冷意吹的愈演愈烈,一点点蔓延至全身,将她彻底笼罩难以挣脱。
最后,她勾了勾唇角,轻轻淡淡的声音出了口:“好,都听嬷嬷教导。”
席面上少了皇家人,大家倒是没那般拘束,只是方才凑在陈妃身边互相争夺那一点垂青的夫人们互相有些看不对眼,各自回到各自的小圈子里去。
文盈却是觉得心有余悸,幸而那位秦夫人未曾因这一幅画将矛头对在自己身上,否则自己定然是招架不住。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小口喝着席上的甜酒。
“甜酒不醉人,但也不能贪杯,免得在宫中失了分寸。”
身旁陡然传来女声,文盈下意识侧眸看去,正瞧见朱姑娘靠近她,倒是颇为不客气地在她身旁坐下。
文盈四下里看了看,稍稍清清嗓子:“姑娘不该同妾坐在一处的。”
朱吟语却是笑得坦然:“无妨,现在谁不知道朱家是有意站在陆大人这一边,我即便是同你远些,也不会叫我的处境好到哪里去,倒不如来陪陪你,免得你一人无聊又孤单。”
文盈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但却并不想要她陪。
“不瞒姑娘说,从前妾做丫鬟的时候,站在主子身边服侍着也不是时时都有事来做,丫鬟的本事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需要你时一声咳嗽你就得过去,不需要你时你就得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叫谁都不能注意你的在何处。”
文盈举起杯盏对着她示意一番:“故而在姑娘眼里看来许是无聊,但妾瞧着,却是难得的清闲。”
朱吟语稍微愣怔一瞬,这才反应过来文盈话中的意思。
这是觉得她的陪伴有些多余了。
既如此,她也没有碍人事的喜好,便颔首笑了笑:“原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她来得坦然去得也坦然,倒是并没有因为文盈的几句话而生出什么不悦来。
文盈还是不想掺和到这些事中去,别人都是高门的姑娘,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小侍妾,又能招惹得起谁?
也不知是她事事躲避的及时,还是老天也不愿给她找事,朱姑娘离开后竟能叫她全须全尾离了席,直到上了马车,她还是觉得晕乎乎的。
阿佩很是担心她,在马车里等得也着急:“宫中可有人为难你?”
文盈将手中的画给了她,面上也染着不解:“何止没人为难我,连个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着还有宫中后妃赏给我的画,回去寻个地方挂起来罢,毕竟也是宫中出来的,随意放起来有些不合适。”
阿佩应了一声,下意识将画展开,瞧见下面落了名字,手上一顿。
文盈察觉到她有些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陈妃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
她面上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阿佩的肩,觉得阿佩既已经放下了二公子,她若是安慰倒是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阿佩回过神来,慢慢将画重新卷起来,面上倒是无所谓起来:“我只是觉得有些唏嘘,这陈妃也是不容易,嫁了姐夫本就很惨了,年少时的少女情丝还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她与陈妃还是不同的,她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她对陆从璟的情,只是因为自己形单影只,又瞧着身边人成双成对,总控制不住有些情丝要寄托,那时的她,身边最好的寄托之人便是陆从璟。
但陈妃却是好好的闺阁女子,甚至当初同陆从璟相识之时还是太子妃胞妹,且不说她当时能出入太子府,太子身边伴读众多,就是家中平日里能有所了解的郎君,自也是有比陆从璟更好的,可她却选了这样的人。
以至于如今入宫了,怕是想着姐夫成了丈夫本就夜里难眠,再回想起闺阁之中的同陆从璟的回忆,怕是要直接吐出来罢?
阿佩啧啧两声:“这位陈妃娘娘画工不错,无论挂在哪都能给府上填些意境。”
文盈不太会品鉴,阿佩便指着画中几点,教了教她如何看。
一路回了府上,下马车之时稍稍下起了雨来。
这雨倒是叫文盈控制不住想起大公子出事的那天,叫她站在雨里,有些迈不动脚步。
阿佩一手打伞一手抱画,还拉着她往屋子里进,文盈神思有些不定,没同她说上几句话,便回了房里去。
这段时间她都不愿去睡与大公子的一起的床榻,只因这会将她的思念扩大数倍,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这次大公子的事多少有了眉目,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不知怎得,终于想回屋中去躺一躺。
这床不算太大,可现下的她却觉得空荡荡的,无论是床榻、屋中,亦或者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