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浓浓海雾、火炮射击的烟雾笼罩整个海面。
炮击声渐渐息落。
海雾和烟雾却久久没有散去。
“四叔!”海雾中传出趾高气昂的喊话声,“父皇说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们到底还是手足兄弟,只要你肯乖乖投降,父皇愿意给你一条生路!”
“朱雍鸣赴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父皇看在手足之情份儿上,能给你和四婶儿一条生路。”
……
“重八!”
啊!
坤宁宫寝殿内。
朱元璋满头大汗,猛地从梦中惊醒,眼神犀利如刀,却剧烈颤抖。
看清楚马秀英面孔时,惊恐、愤怒、杀意才缓缓消散。
马秀英满脸担心问:“怎么了?”
就在刚刚,重八忽然睡梦中大喊‘不要’、‘谁!是谁要杀老四!’
朱元璋浑身内衬湿透了。
浑身疲惫起身,接过马秀英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冷汗,眼神再次心有余悸打量周围。
确定是在坤宁宫。
确定那就是一个梦,才松了口气,“做了个噩梦。”
马秀英见朱元璋不想多说。
可这个梦关乎老四!
她没忘记,当初去青田请刘伯温回朝途中,老四也做了一个梦。
直到现在,妙云丫头为了让老四睡的踏实安稳,每天都坚持盯着老四用药草泡脚。
虽然她没问出,老四到底做了什么梦,影响那么大。
但当时就猜测,多半和朱家有关系。
重八大喊‘是谁要杀老四!’
到底是个什么梦?
“你梦中,到底是谁要杀老四?”
朱元璋转头,见马秀英严肃盯着他,知道要是不说,秀英肯定一直不心安。
“咱也看不清,梦中环境应该是海上,进行一种,咱从未见过的水战,到处都是火炮发射的声音……”
海雾、烟雾笼罩。
他甚至连战船长什么样、火炮长什么样都看不清。
只能从一团团喷射的火焰判断,至少是上万门火炮。
作为打下大明朝的马背皇帝,他当然见过火炮。
可他没亲眼见过上万门火炮射击的场景。
可在梦中见到了。
太可怕了!
整个天地都在炮击声中震动。
标儿能武装的起那么多火炮?
如何把那么多战船,放到战船上。
老四最好的战船,也才十二门火炮。
标儿的水军中,有上万门火炮,就意味着有一千艘水军战船。
一千艘战船、一万门火炮?
大明有这么富裕?
大明即便富裕,即便能有配置上万门火炮的千艘战船。
那也是老四的功劳吧?
大明的富裕,应该源于乡土村社。
火炮上战船,肯定也是向老四学习。
老四予以大明,予以标儿这么多,这个无厘头的噩梦中,标儿为何要把老四赶尽杀绝?
他们杀了雍鸣和祈婳。
假惺惺给老四夫妇一条生路。
这种活着,恐怕比死都难受吧?
他甚至都能想象,海雾、烟雾笼罩下,老四夫妻二人,站在战船上,只求一死的解脱绝望。
梦境中的老四,若预料到,最终会发展成这样的结局。
一定会后悔,为大明推动乡土村社而努力。
一定会后悔,对观摩团的坦诚。
一定会后悔,不久将来,回朝助战。
一定会后悔……
“雄英不可能这么没良心!”
朱元璋喃喃自语。
他朱元璋最喜欢的大孙子,不可能这般没良心。
马秀英听闻整个梦,松了口气,宽慰道:“肯定是你这几天,经常琢磨他们这次剿匪海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朱元璋点点头。
又有些担忧。
此战,可以说是老四立足东番,发起的第一次剿灭海盗之战。
会不会有意外?
今天之前。
他知道亏欠这个儿子。
可从未反思过,到底亏欠了多少。
刚刚才意识到,老四已经为大明做了很多很多了。
老四为大明做了这么多。
还为了避嫌,想要离开大明。
都做到这般,标儿忍心对老四动手?
即便老四在海外发展的如何好。
都不足以成为对老四动手的理由吧?
……
这一夜,朱元璋再也没有睡着。
想着各种各样问题。
……
“快!降帆!”
“吹号!命令所有战船降帆!”
……
南下航行第八天。
据说,距巴拉望岛已经十分近了。
再有一日路程就到。
之前几天,一直风和日丽,渐渐适应海上颠簸的众人,都十分轻松。
可风和日丽的大海,说变天就变天。
……
呜呜……
嘈杂紧张的喊声中,让人压抑的号角一遍遍从旗舰响起。
哗啦啦……
劲风吹拂中,已经降下来的风帆猎猎作响。
俞同渊站在蓝玉、沐英等人身边,看着忙碌的海军将士,解释:“降帆是为了避免风过大,直接把战船掀翻,看那边黑云,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黑云……”
不用俞同渊提醒。
蓝玉等人视线早已盯着远处的黑色云团。
云团离他们应该还很远。
漆黑如墨,遮天蔽日的云团内,电弧密集闪烁,可传到战船上的雷鸣声却十分微弱。
不是雷声小。
而是云团离大家还远,所以声音听着有些小。
但云团移动速度十分快!
就在一炷香前,还晴空万里。
可此刻,云团已经由一个小黑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从远处投射下的黑影,更是笼罩了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百艘战船。
天上动静越来越大。
大海也再添油加醋。
肉眼可见,海面起伏更加剧烈,脚下战船摇晃颠簸更加厉害!
啪!
鼻尖突然冰冰的。
蓝玉抬手摸了摸,低头看着指尖水渍。
另一只手扶着战船护栏,下意识紧了紧。
风已经卷着远处云团落下的零星雨点,落在鼻尖,远处那团让他们这些见惯生死者,都心悸的黑云,还会远吗?
嗒嗒嗒……
急促脚步声传来。
众人扭头……
俞靖抱着一捆绳子快步走来。
砰!
直接扔在观摩团众人面前,“永昌侯,让大伙儿马上用绳子绑住身体,和战船护栏、桅杆之类设施捆绑在一起。”
蓝玉瞥了眼已经脸色发白的方孝孺等人,故作轻松道:“你们身体孱弱,按照俞统制交代的去做。”
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内心有些紧张。
但他的身手、体魄,不需要绳子。
到时,只要牢牢抓住战船护栏就行,没必要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俞靖眼神怪怪看着蓝玉几个武将,“永昌侯别逞能,这场海浪很大,一个浪头甚至可能拍碎战船,别说你是个旱鸭子,船在海面上颠簸太大,都走不稳路,就是我们战船上的海军将士,待会儿都要把自己捆绑在船上,我们可不想你们好好来观摩,将来连尸体都打牢不上来,待会儿一旦掉下船,海浪席卷下,等风平浪静时,你的尸体可能已经在马六甲了!”
话罢,俞靖也不管了,转身就去忙。
虽然有王爷指挥。
可这么严重的变天情况,自海军成立以来也未遇到过。
以前当海盗的将士,更是把眼下这种天气情况,描述的十分恐惧。
俞靖走后,蓝玉盯着面前绳索,有些犹豫。
哼!
徐达瞥了眼蓝玉,微哼一声,弯腰拿起一条绳索。
沐英、俞同渊纷纷效仿。
俞同渊看着已经准备就绪的海军将士,果然也开始拿着绳索固定身体,提醒:“蓝玉,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蓝玉立刻弯腰捡起绳子。
他就等有人劝说一下。
其实,俞靖说完后,他就更加紧张了。
轰!
就当蓝玉把身体和战船护栏固定在一起时,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声轰鸣。
抬头……
云团不知何时已经接近。
密集的雨点,在抬头瞬间落下。
下一秒。
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狂风呼啸,卷着雨点如刀砸在脸上。
不远处,一个浪头越来越高……
啪!
当观摩团众人呆呆抬头时,高过战船很高的浪头,狠狠拍打下来,战船顿时倾斜晃动。
船体‘吱呀’作响声,传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寒气直冒。
仿佛,这样一艘安装二十四门火炮的巨大战舰,随时可能突然解体。
战船仿佛水盆中的一小片叶子,在惊涛骇浪中剧烈转摆。
这一刻,蓝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多么渺小。
……
瓢泼大雨,巨浪滔天,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
半个时辰。
很短的时间。
可每个人都恍若度日如年。
当云团随着风向远处消失,海面归于平静,明媚的阳光,洒在劫后余生的众人身上。
“子澄兄?”
“黄子澄!”
……
蓝玉听到呼喊,惊了一跳。
黄子澄被海浪冲走了?
作为观摩团主事之人,他可不想发生这种事。
循声看去……
松了口气之余,气的唇角抽搐。
黄子澄如同死鱼一样,挂在战船护栏外面,已经完全昏厥了。
蓝玉快速解开绳索,来到黄子澄旁边,探手一把把黄子澄抓回来,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臭味!
这混账肯定是吓得拉在裤裆了。
肯定也尿了,但海水冲走了。
可……粑粑冲不走啊!
‘丢人现眼的混账!’
蓝玉又气又好笑,他也能体恤,过去半个时辰,他都生出恐惧。
何况黄子澄一个文官。
更何况,这家伙被甩出战船外面挂着。
可……
太丢人了!
砰!
直接把人扔下,砸出沉闷声响。
黄子澄脸色苍白,幽幽转醒,看到蓝玉时,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一把抱住蓝玉的腿,“永昌侯救我,救我!”
……
黄子澄的奇葩闹剧。
引得船上已经开始忙碌的海军战士,哄然大笑。
……
一炷香后。
蓝玉几人站在旁边,听着俞靖汇报,“殿下,三艘战船桅杆断了,还有一艘受到不可逆损害,龙骨发生断裂,将士们正在转移……”
轰隆!
就在此时,后面传来沉闷断裂声。
众人循声看去。
一艘战船从中间断为两截,缓缓下沉同时,周围出现一个巨大水龙卷。
蓝玉眼角剧烈跳抖。
“王爷,施救战船发来旗语,将士们全部转移,战船上所有物资来不及转移……”
就在此时,站在桅杆上的令兵,向下大声呼喊。
方孝孺等人听闻没有人员损失,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看向朱棣。
朱棣当即下令:“下令留下五艘未改装战船,牵引三艘受损战船在后面继续南下……”
现在的位置,距离东番太远了。
让战船带着桅杆受损的战船折返很不安全。
还不如继续南下。
只要到了吕宋,就能进行简单维护了。
参战就不必考虑了。
……
简单休整后,战船继续向南进发。
一天后。
巴拉望岛。
这是海盗的大本营。
当舰队抵达时。
已经惊动海盗。
数十艘海盗战船,驶出来。
陈忠站在船首,面色凝重看着前面,浩浩荡荡足有九十多艘的战船。
“将军,这就是朱四郎海军,新式战舰?”
所有海盗都被船舱吃水线以上,黑洞洞的炮口吸引。
“将军,咱们怎么办?朱四郎有一百艘战舰。”
“跑吧,咱们的战船数量太少。”
……
各种悲观议论声传入耳中。
陈忠不为所动。
如果不打一下,就跑,等于直接把巴拉望岛让给了朱四郎,朱四郎海军触角就会越发向南延伸。
同时,不打一下,就永远不知道,朱四郎新式战船的威力。
哼!
陈忠一声冷哼,打断议论声,冷冷道:“怕什么,他有火炮,咱们有投石车!”
将军在马六甲听说朱四郎把火炮搬到战船上,也改装了十几艘战船。
他亲眼见过。
火炮的准头很差。
甚至还不如大家一直使用的投石车准头好。
“传令,摆出三角突击阵型!”
战船以三角突击阵型,成品字形突击,发起接帮战。
朱四郎的战船数量即便多,能接帮的战船,也只有外围战船。
只要不让朱四郎冲破战船战阵。
他战船多,兵力多,在接帮战中,也发挥不出优势!
呜呜呜……
随着陈忠命令下达。
号角声响起。
……
旗舰上。
“对方指挥是个十分善水战的。”俞同渊站在蓝玉身边,看到海盗战船开始成品字形编队时,解释道:“这种阵型,一旦发生接帮战,咱们这边战船虽然多,但兵力投射面,只有阵型外围的战船……”
众人听着俞同渊解释,眼神看向朱棣。
朱棣神色平静,吩咐道:“未改装的战船组成一个编队,不参战,在战场外围巡游监视,改装火炮的战船,一字排开,向敌军两翼倒卷包抄……”
随着朱棣命令下达。
将士们操控风帆,率先一字型散开。
在迫近海盗战船过程中,两翼开始升满帆,加快速度,向海盗阵型倒卷包抄。
在进行过程中,纷纷把船舷对准敌阵。
“交叉火力!又是交叉火力!”沐英突然喃喃,抬手解释,“你们看,两翼倒卷包抄,敌军阵列就一旦进入,就处于火炮交叉火力打击中,老四应该是为了提高火炮命准率。”
众人谁都没说话。
只是下意识抓紧战船护栏,紧紧抿唇。
“九百步!”
“八百步!”
……
桅杆上,负责观察的瞭望手开始汇报距离。
战船上,一门门火炮前,将士们都已经整装待发。
操舵手,一边控制风帆,从而控制战船,一边缓缓降下风帆,让战船减速。
“五百步!”
俞靖站在朱棣身边,扭头,紧张激动道:“殿下,进入火炮射程了。”
朱棣不为所动。
“四百五十步!”
“发射!”
当瞭望手报距声再次响起时,朱棣猛地喝令。
呜呜呜……
传令的号角声响起。
砰砰砰……
旗舰左舷十二门火炮率先开火。
砰砰砰……
紧接着,一声声闷雷声,瞬间响彻整个海面。
火光喷射,烟雾升腾。
一百六十颗铁弹,带着巨大动能,狠狠砸向海盗品字形阵列方向。
……
炮击声传出瞬间,陈忠身体猛地一颤。
声势太大了。
这可比马六甲,将军改装火炮的十几艘战船威力更大。
砰砰砰!
一颗颗铁弹砸在阵列战船中间,渐起高过战船的水浪。
咔嚓!
诡异断裂声响起。
陈忠循声看去,就见阵型中间一艘战船,好巧不巧,桅杆被铁弹命中,桅杆应声断裂砸下。
旁边的战船,在桅杆带着风帆砸下时,仓皇躲避。
后面紧随的战船,为了规避失去桅杆,失去动力的战船,慌乱规避。
一时间,阵型肉眼可见混乱。
一股不好的预感,蒙上心头。
‘运气,这只是朱四郎运气好,火炮根本没准头可言。’
……
“打中了!”
“打中了!”
……
陈忠默默给自己鼓气时,旗舰上,观摩团众人激动大喊。
蓝玉都不由紧紧握拳。
余光看向朱棣,看向战船上的海军将士。
只见朱棣不为所动。
而海军将士更是忙碌着装填火药、铁弹。
砰砰砰……
又一轮炮击开始。
……
“啊!”
“跑水了!跑水了!”
……
陈忠听着嘈杂的喊叫声,眼角狠狠跳动。
随着距离接近,这次大概有十几颗铁弹击中己方战船。
阵型愈发混乱了!
三百步!
快靠近三百步!
只要靠近三百步,战船上的投石车就有还手机会了。
投石车的打击距离只有三百步。
他最大的失误,就是让朱四郎占据了上风口。
没能抢占上风口!
“将军,三百步!”
“殿下,三百步了,我们已经进入海盗投石车打击范围!”
两艘旗舰上,提醒声,几乎同时传入陈忠和朱棣耳中……
蓝玉等人也明白,对方也要反击了,下意识握紧战船护栏……